三十四、一郎的新任务

　　若非不得已，李广利并不想看到爱侄如此悲伤，他又坐了下来，安静地陪着刘髆，等着他的情绪渐渐平复。

　　刘髆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，道：“皇孙辈中，子平的剑术最好。他见我经常生病，就把他最喜欢的一把剑送给我，要我跟着他习剑，说是可以强身健体。”

　　李广利点头，静静地听着。

　　“他的愿望，就是要像卫霍二将那样，征战沙场，屠匈伐虏，但却屡屡被太子训诫，叫他不要总想着动辄兴兵，伤民伤财，要多学习怎样富国安邦与民休息，这曾经是子平最大的烦恼。可如今……如今的结果，反倒是应了子平所想的，战死沙场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”

　　他抬眼看着李广利，眼中仍有泪光，“宫廷也是沙场，自己不强大，便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，这就是舅公想对我说的吧！”

　　李广利垂着眼，语气略带生硬地肯定，“这是你生在帝王家的宿命，我们都无法独善其身。”

　　刘髆以为舅公生气了，却不知李广利只是听到侄儿对卫霍二将的敬仰，心中有些介怀。

　　“好吧，我明白了，”刘髆抿着嘴点了点头，而后释然般地长呼出一口气，“我听舅公的……不过，侄儿有一事相求。”

　　“你说，何事？”

　　“我求您一句真话，子平和太子之死，有没有李家的参与？”

　　李广利一怔，这问话让他很意外，意外的不是问话的内容，而是这怎么会从平日那么乖巧柔弱、不问世事的侄儿嘴里说出来。

　　“你这孩子，说的这是什么话！”李广利拧起双眉，从吼声可以听出是动了真气，以往他对刘髆从没用过这样训斥的语气。

　　对面的刘髆吓得一缩脖，李广利这才强压心火，叹了一声，“你父皇的海捕文书发至天下，太子之罪是人人得而诛之，怎么被你说得，好像是咱们李氏筹谋似的。再者说了，这次追捕，还真没我们什么事，你二舅那病恹恹的身子，成天卧在他府中，我整日忙着带兵训练，这不又快要发兵远征了，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啊……”

　　“好了好了，舅公，”刘髆平压双手表示息怒，“我只是要您的一句话，您说没有，我就信！”

　　他态度诚恳，看着李广利继续道：“请舅公答应我，我们李家今后不要难为太子那边的人，他们已经很惨了。”

　　“这……”，李广利语塞，想起自己刚刚还在朝上呼喝要追剿太子党余孽，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：自己面前的，还只是个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孩子，现在就会变着法儿给自己施加压力，那以后又将如何呢？！

　　李广利再开口时，语重心长，“蕉儿，一直以来，我对你比对我自己的孩子还要疼爱，我知道，你在万人之上，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，就是缺了家人陪伴。我一个军中之人，出了军营第一件事，不是回我自己的府中看我自己的孩子，而是去宫中，用最多的时间陪在你的身边，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，又叫你二舅过去陪你；行军启程不久忽闻你生病，我单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赶回来，看到你无大碍，才放心离开，连夜追赶军队……”

　　李广利说着，是真的想起了那些过往，而且越想越委屈，“这些事，也许你现在都忘记了，就只记得皇孙和了，甚至为了他、为了那些外人来质问你的舅公？！”

　　刘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。

　　他只愣愣地看着舅公，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道歉，毕竟刚经历的宫廷之变让他一夜长大，隐隐认识到：背后有李氏一族的支持，对他来说有多重要。

　　“侄儿……侄儿只不过是想为子平最后做点什么……”刘髆嗫嚅着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。

　　李广利见状，态度也温和下来，“这样吧蕉儿，无论怎样，今天舅公答应你，以后不会掺合进和太子案有关的事中，眼下西北又要有战事，军中事务我都忙不过来……你想想你从小到大，舅公有没有一次骗过你？！”

　　刘髆紧抿双唇，点了点头。

　　“嗯！”李广利满意地弯起嘴角，“那你就听舅公话，快回宫去陪你的父皇，今天他可气的不轻。”

　　李广利这说的就是朝堂上杀燕王使者一事，在他看来，皇上这是在群臣面前明确表达态度：燕王已经丧失了当太子的机会。

　　也就是说，刘髆又多了一个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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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乐府，邀月楼一楼的耳室中。

　　睡到了午后，穆一郎才缓缓醒来，可还不想起床。

　　他睡得很沉，没有人敢来打搅他，甚至在他睡觉时也不会有人接近这个房间；但他睡得也很累，一个接着一个的梦魇让他不得停歇。

　　只是，脑海中梦境的片段只有睁眼的那一刹那还有残留，之后就像退潮一般迅速溜走，任他再努力回想，也难以拼凑了。

　　昨晚他接下了十三来传的任务，便连夜去摸查了目标地点。

　　那是东市的一个名叫芙蓉楼的歌舞酒肆，就在原来肆意居的旁边。

　　穆一郎已经很多年没进过东西两市了，更别提原来肆意居附近，那个有太多痛苦回忆的地方，他连想都不愿想起。

　　夜里出门前，他把这事告诉了葭儿，并对她说这个任务并不危险，只是没敢提起，先生要求他以什么方式，除掉酒楼中的两个歌舞姬。

　　“两个欢场女子而已，她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，要遭到如此下场？”虽然他明白十三也只是负责来传话的，但还是忍不住质疑道。

　　“一郎，这是为你好，”十三的声音低沉干练，带着压迫感，“告诉我，你知道该怎么做，对么？！”

　　他皱着眉头，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穆一郎甚至怀疑，这是不是先生的故意刁难，或者说是一个考验，就是想看他还适不适合执行任务。

　　他没有回府，在外面一直待到了天亮。

　　他很犹豫，想去找先生，直接承认自己做不到，或者，还是由自己来承担盗婴失败的结果……

　　可是，自己不做，先生手中有的是人可以做。

　　一旦被选中，两个女子便成了生死簿上被圈出来的名字，怎由得他穆一郎愿与不愿。

　　况且眼下，自己可以放弃这条命，但葭儿和乐府呢，先生会放过他们？

　　已在功名场中的颜凝又会怎样？

　　直到天光大亮，他还是只能耷拉着脑袋回到乐府，倒头便睡，一觉过午。

　　“公子，你终于醒了，”一个婀娜的身影在纱幔后柔声问道，“饿了么，厨房做了鲜鱼羹和肉菘汤还热着，要不要给公子端过来？”是香藜。

　　穆一郎眼神发直，轻叹一声，他一直很纳闷，这小女子是怎么洞悉自己动静的，他只是睁开了眼睛，还没想起身呐。

　　无奈赖不了床了。“不必，”他一边坐起来靠着榻边，一边懒洋洋地道：“待我洗漱后出去吧。”

　　香藜应声离开时，穆一郎的目光突然停滞在自己敞开的领口下。

　　白皙紧致、楞起肌肉线条的身体……对了，是刚才梦里的情景，他梦见了颜凝，还有洞天潭。

　　能回想起的梦境并不连贯：自己好像是和颜凝在潭水里游泳，他憋着口气潜入水下，想要逗逗颜凝，却脚下一滑差点呛水，双手在水里扑腾的时候，颜凝游过来救了他……

　　果然梦都是反的，穆一郎挑起嘴角，轻轻嗤笑一声，喃喃自语，“还救我？!哼，那家伙根本就不会游泳。”